2021年5月17日,父亲走完了他74年平凡坎坷的一生。
父亲家住板桥乡的一个小山村,家里兄弟姐妹12个,弟兄三人他排行老三。我母亲小时候给吴家作女,父亲由于家境贫寒,姊妹众多,有早夭的,有送人的,22岁那年他承嗣到吴家,与母亲结为连理。面对同样贫苦的家庭,一对年轻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什么时候能每天吃到白面馍馍,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理想何时照进现实,什么时候能不在信用社借贷来维持生计。上世纪70年代,在仍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期,我们的家庭贫穷到什么程度,生产队年末排戏《血泪仇》,我家的被子就是现成道具,破旧不堪,棉絮外露,在大多数人经济困难的时候,我们的家庭就是贫困的典型。父亲和母亲在生产队上工,挣工分,勉强维持着生活。我一直心存芥蒂的是为什么我的生日是七月一日,而身份证报的六月三十日。原来是在那个贫困的年代前半年出生的孩子家庭可以分到100斤麦子,而后半年出生的孩子只可以分到秋粮,我的身份证号码其实蕴藏着那个贫穷年代记忆密码。
父亲中等身材,走路带风,脚步厚重踏实,小时候听脚步声就知道父亲回来了。我两三岁那年父亲得了脑膜炎,胡言乱语,又或在院子里金鸡独立,在医院昏迷28天,医院让母亲给准备后事。我问母亲哭什么,母亲说被烟熏了眼睛。母亲拉着架子车到处求医问药,苍天有眼,父亲得救了,恢复了正常。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亲的身躯好像蕴藏着无穷的力量,在农业社、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20岁出头的他干农活一把好手,犁、耙、蘑,播种、收割、扬场,绑玉米、串杆,扛麦桩子,一碗燃面就着半个馍馍就让他有不竭的能量输出。修水库、南干渠,他响应号召,甘洒热血。参加卸煤队卸火车挣钱,这可真是苦力活,饿了啃个馍馍,渴了趴在龙头上喝口凉水,仗着年轻有蛮力,觉得那都不是事。也不知吃了多少煤灰,咽了多少炭渣,只为了让生活不再窘迫。八十年代,父亲借贷购买了一台自动上料磨面机,这可是西川道的第一台自动上料磨面机,方便了十里八乡的群众,也增加了家庭收入。后来又经营拖拉机搞运输,大叔级别的父亲干劲不输村里的那帮小伙子,沙子、水泥、石子、砖头、垃圾转运,绝不比别人少跑一趟。有一次在拉运石头上陡坡时,拖拉机扬头翘起,水箱的烫水倾注在父亲胸腹部,烧伤和骨折让他卧床几个月。养病期间,父亲总是念叨着:不挣钱还要花钱,看病又不能搞价,什么时候能好起来去跑车拉货啊?九十年代家里买了台老解放汽车给电厂拉煤,父亲跟车,二弟年少,屁股下边垫着枕头驾驶汽车和父亲一车车从桑树坪、杨家岭的小煤窑拉炭,有时候晚上没人装车,10块钱的装车费父子俩就一铁锹一铁锹自己装满挣得。
父亲完小毕业,一手楷书写的工整漂亮,算盘拨地溜溜响,我常常诧异这双厚重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如何可以做到这样的细致灵巧。他在担任村出纳期间,账目清晰,罗列有序,材料完善,书写工整,认真负责,待人热情,受到了干部和村民的一致好评。
2018年9月,父亲突发脑梗住院。好像一夜之间,父亲衰老了,头发花白了,走路不再快如疾风了,腰板有些佝偻了,所谓的“男左女右”,父亲的左侧肢体感知麻木,出院后需拄拐行走并辅助针灸推拿治疗,面对我们的说教他变得恭顺甚至唯唯诺诺。这可是那个我们认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勇敢坚强能打败一切困难的男子汉啊,是可以把我们举高高在肩膀的父亲啊。在此之前,有段时间,父亲常常念叨着给他做寿木,我们总觉得为时过早,几次家庭会议都否决了,父亲有些闷闷不乐。终于拗不过他,2019年10月28日用时三天做寿木并进行了浇木仪式。那一天,父亲很高兴,破例喝了酒,和亲朋好友相谈甚欢。我想,自幼家贫,父亲和母亲从四处漏雨的土坯房,到三间大瓦房到平板房,我结婚时4500元卖掉了拖拉机,二弟结婚时为了几百块钱的照相钱在村口踅来踅去,三弟结婚时为6000元的家具钱熬煎,曾经苦难窘迫的日子让父亲在他亲眼看到自己百年之后的栖身之所方才心安。父亲做事认真讲究,家里的工具锨、镢、锄用后总是擦的明光锃亮,锄地时杂草收拢在一块堆放在地头或搭在玉米的枝干上不至于蔓延。知道自己兄弟姊妹多,自己百年后侄子、侄女、外甥扛铭旌的多,将竹竿10根一捆准备妥当放在平台避雨处不让我们到时手忙脚乱。父亲乐观坚强,三年多同病魔较量的日子里,从脑梗初发,到由此引起的一系列并发症直至恶化,打针、吊瓶、手术、针灸、推拿,他积极配合治疗。病房住院的人逗他说,叔,孩子们谁来看你你说谁好,今天你们这人都到齐了,你再说说谁对你好。父亲说,老大负责,老二认真,老三勤快,儿媳妇都好。问者说,叔,你这光说好话,谁都不得罪。看你们一大家子兄弟相亲,妯娌和睦,真真羡慕你哩啊。
父亲弥留之际,我们陪伴在侧,他走的很安详。父亲生病、住院、去世后,亲朋好友、村干部、公司领导及同事、工友前来看望、慰问和悼念,我们全家表示深深感谢。父亲去世的那天是世界电信日,我想,是否有一种光波信号将我们的思念传递给天堂的父亲,让他知道我们的牵绊。父亲的“七灾”在每个周日,可能是念及孝子贤孙们都可以来看他,也不用请假或倒班吧。
送别父亲后,母亲召开了家庭会议,没有事先沟通,,母亲说,长兄如父,长嫂比母,过事的礼金及收支明细让你大哥大嫂来说明、支配吧。兄弟妯娌无异议。我们将情况说明并将剩余款项分成四份,弟兄三人及母亲的生活保证金。分配完成后,二弟三弟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大哥大嫂吃亏了。我们坚持了分配方案并进行了说明,兄弟妯娌不再多言。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打来电话说,她昨晚几乎一夜没合眼,说昨天的家庭会议你们的分配方案我心里很鸡毛婆娑一样很舒坦,你们作为老大能称挑得起。我说,钱款虽然不多,兄弟妯娌互敬谦让,和睦相处,家和才能万事兴旺啊。
送别父亲后,我的身体出了两个状况。一是左眼睛发红,红得骇人,没当回事以为几天就好了,结果20多天不见好转,低眉顺首不敢正眼看人,最后用药慢慢恢复。其二是忽然得了鼻炎,鼻塞头痛,没有了嗅觉,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状况。后来通过中药调理得以康复。究其原因,是气滞郁结,免疫失衡近期劳累所致。《诗经.蓼莪》有语: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和父母的养育之恩比起来,我们为他们做的太少了。筷子兄弟的《父亲》,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每次离开总是装作轻松的样子,微笑着说回去吧转身泪湿眼底…刘和刚献唱《父亲》,生活的苦涩有三分,您却吃了十分。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您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万爱千恩》里唱到:是不是我们都不长大你们就不会变老。是不是我们再撒撒娇你们还能把我举高高。是不是这辈子不放手下辈子我们还能遇到,下辈子我一定好好听话不再让你们操劳。我不善言辞,只能把对父亲的思念在诗词歌曲中低吟浅唱,让文字如涓涓溪水般从笔尖流出。我现在看不得白事送老人时子女的哭天抢地,总让人触景伤情。又羡慕那些父母含饴弄孙,子女尊老爱幼其乐融融的欢乐场景,每每此时,父亲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的影像便在脑海里萦绕。我的父亲和天下千千万万的父亲一样,勤劳善良,热忱待人,认真负责,忍辱负重,他不完美,但他于我而言非凡而重要。一生辛劳忙碌的父亲没有留下多少物质财富,但是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让我们受益终生。
谨以以上文字怀念我的父亲,也再次表达对亲朋好友、村党支部、村委会、公司领导、同事工友及同学的感激之情,感恩之心。